2005年7月吸引全球眼球的是中俄关系。在上海合作组织会议结束时,中俄联合发布“关于21世纪国际秩序的联合宣言”,呼吁取代单极支配体制,“建立新的世界秩序”,将两国关系从表面上推向高峰。
俄国这只“双头鹰”,其实是从九十年代中期以后,才开始将双头中的一只头掉转朝向东方。在此之前,中国一直被俄国当作“危险而无用的邻国”,从未消除那种从骨子透出来的轻视,是什么促使中俄两国走到一起,成为暂时的同路人?
军事角力浮出水面
中俄联合声明中有一条重要的内容,即“两国一致认为”,台湾和车臣的独立问题“关系到国家的根基”,两国“一致同意”要为阻止台湾和车臣独立加深合作。为此,两国意在炫耀武力的联合军事演习将于8月18日至25日举行。据说这次联合军演是1958年以来两国首次大规模军演,中国北海舰队与俄罗斯太平洋舰队将成为这次演习主力。俄太平洋舰队司令费奥多罗夫透露,俄方参演兵力约3,000人,包括最精锐的第76空降师、第55海军陆战队,苏-27战机,以及3张“核打击”王牌:长程轰炸机图-160、图-95及图-22。中国方面则派出5,000兵力。
这次指向明确的军事演习引起美国和日本高度紧张。
日本《读卖新闻》7月2日披露了将于8月上旬提交内阁会议讨论的《2005年国防白皮书》的部分内情。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国防白皮书”中,有关中国的内容大幅增加。白皮书指出中国军费增长率连续17年均超过10%,比中国国内GDP的增长率高得多。白皮书认为“中国目前依然采取积极防御的军事战略”,显示出日本对中国军事现代化深怀戒备之心。
新的国防白皮书增加了东亚地区的海上安全一章。白皮书提到:中国为开发海外油田,正在积极推进海军的远洋化。基于中国核潜艇不断强化外海活动能力,日本“一直在密切关注中国海军舰艇的活动”。白皮书非常明确地将中国列为威胁东亚地区海上安全的一个因素,并对马六甲地区的“海盗猖獗”表示担忧,并强调确保东南亚地区海上安全的重要性。而中国则认为日本借打击海盗之名染指马六甲地区的野心第一次以“国防白皮书”的形势得到明确表达。
五角大楼关注中国扩充军力
五角大楼最近的动向显示出,美国对中国的警惕性越来越高。
6月4日,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在新加坡质疑中国扩充军备的动机,他指出,中国的国防开支预算巨大,而且中国还在迅速发展导弹和其它先进军事技术能力。他说:“既然没有国家正对中国构成威胁,人们不禁会想:中国为什么对军方投入越来越多的资金?为什么要不断购买大量昂贵的武器装备?为什么要继续大力发展军事力量?” 由布什提名的空军参谋长的候选人、现任美国空军副参谋长莫斯利(Michael Moseley)6月29日在参议院军事委员会的听证会上表示,“中国军队的加强当然是我们的关注焦点”,国防部正在决定与中国作战应该使用的长距离攻击能力武器的组合。
面对中国军力的提升,美国军方应该采取什么应对措施?7月7日,总部设在华盛顿的传统基金会在华盛顿召开了有关中国军事问题的研讨会。该会的中国政策研究员谭慎格认为,中国军队最近几年大批购买先进武器,包括核潜艇、远程导弹等战略武器,目标是针对美国。好几位专家指出,全世界范围内的反恐战争是五角大楼的当务之急。但是美国军方应该在中国和反恐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
在中国的“卧榻”之旁,美国也布了一颗棋子。6月28日,美国与印度两国签订了《美印国防关系新架构协定》,该军事合作协定为期十年。美国此举表明其有意将印度纳为其亚洲新战略的重要夥伴。部份分析家指出,美国此举是其反制中国战略的一环。
美国国防部每两年一度公布的《中国军力报告》,今年却一推再推,原因是中美关系今年充满了变数,为了使中美关系不再增加一些“敏感话题”,故此一延再延。最近一次延迟的原因是美国国务卿赖斯等四位要员将在7月10日左右访华。
据说,这份报告由美国前国防部副部长帮办白邦瑞执笔,在中国军界眼中,白邦瑞是美国对华政策中标准的“鹰派”,是美国军界的主流。 这份报告虽然至今未现真身,但有关其内容的猜测与评论已经多如牛毛。尤其是中国,一直指称这份报告夸大失实,意在为“中国威胁论”提供依据。
一些亲北京的专家则努力贬低这份《中国军力报告》的价值,认为报告内容主要偏重武器装备,对中国军队如何使用这些武器和相应的战法未有深刻分析,而后者才是关键所在。因为一份侧重硬体分析的军力报告,并不能说明中国军力的实情,也难以窥见中国军队的真实战力。
一些美国公司为了自身的商业利益,向中国出售一些美国法律禁止的高新技术。波音公司成为美国政府起诉的第一个目标。美国国务院在已准备好的一份起诉书草稿中指控波音公司违反94项武器控制法,波音公司面临罚款4,600万美元,以及可能在三年内禁止承包政府合同的严厉处罚。
中俄联合的共同利益是什么?
欧盟一直被中国政府当作对付美国的“盟友”,最近这位“盟友”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欧盟于6月中旬在布鲁塞尔举行高峰会议,正式宣布将解除对华武器禁运之议题延后,同时表明要加强与日本的战略对话。这条消息在中国媒体上却以“欧盟有望解除对华军售禁令”的专题发表(见东方网国际新闻7月4日),该专题借国际传媒与欧盟外交官尤其是英国驻中国大使之口,将中国与欧盟的关系描画得一片光辉灿烂。
中国政府一方面哄骗国内公众以掩盖自己在外交上的无能,另一方面却在加紧与俄国的“联合”。
在中国政府送出近二百万平方公里土地这个“大礼包”后,中俄间多年悬而未决的边境问题已经解决,两国开始进入“合作友好的新阶段”。两国“合作友好”的主题词是在外交问题上统一步调,为打破美国支配世界的单极体制、建立多极世界的国际新秩序而共同努力;在军事和能源问题上提升合作规格。
中俄关系的第一个关键词是“能源”。只要中国对俄罗斯的资源有需求,中国就必须对俄国表示“友好”,俄国也因财源滚滚而愿意与中国保持“友好”状态。所以最近中俄两国在举行领导人会谈时,也在积极进行能源协商,俄罗斯国营石油公司和中石化成立了开发“萨哈林3”的合资企业,公布了俄罗斯扩大向中国出口石油的方针。现在,俄罗斯提供的石油占中国石油进口的9%,但这一比率今后肯定还会继续提高。普京政权已经将石油作为推进经济和外交战略的基础,非常需要中国这个大买主。可以说,中俄关系发展的背后,经济上的相互依存至关重要。
中俄合作的第二个关键词是共同抵御“美国阴谋”推行的“颜色革命”。席卷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的“颜色革命”改变了中亚地区的地缘政治,让中俄两国均感深深担忧。尽管中国政府不肯在国内公开谈论“颜色革命”,但警惕性却非常高。胡锦涛更是下令国内有关部门研究“颜色革命”,以作预防。可以说,对“颜色革命”的共同恐惧,以及为了在中亚地区排挤美国的影响力,是中俄两国合作的一条政治理由。为了让两国公众认可政府的思路,中俄两国政府都将中亚地区的颜“色革命”渲染成“美国阴谋”的一部分。7月5日中俄六国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举行“上海合作组织首脑会议”,在峰会上发表的联合声明宣称,在阿富汗的国际反恐联盟应该明确在中亚国家驻军的最后期限,以此暗示美国应该从中亚国家撤军。尽管美国撤军之事并非由中俄两国说了算,但做足姿态也算是两国在打击霸权主义上狠狠捞了一票。
俄罗斯精英对中俄关系的怀疑声音
中国目前在国内大张旗鼓地宣传两条,一是上海合作组织的“上海精神”让美国敌友难分,非常头痛;二是俄国人民对中国人民印像越来越好,仿佛中俄两国又回到了当年“中苏友好时期”,中国又完成了一次外交大手笔一般。
就在中国兴致勃勃地宣布中俄关系进入历史最好时期的同时,俄罗斯国内就有三类有代表性的声音质疑中俄关系,认为中国并不是俄罗斯的战略伙伴,中国未来将会进一步加强对俄罗斯的扩张。
与中国接壤的俄罗斯远东哈巴罗夫斯克(Khabarovsk)边疆区的领导人伊沙耶夫(Ishaev),是俄罗斯公认非常了解中俄双边关系的专家。他对刚刚结束的胡锦涛俄罗斯之行发表了评论,认为对俄罗斯来说,中国仅仅是历史上某个特定阶段为了达到政治目的的战略性的同路人。10年到15年之后,俄罗斯同中国的关系可能将会变得更加冷酷,两国在政治和经济领域中的对抗将会加深。
俄罗斯《专家》(Expert)周刊特别刊载了一组文章介绍中国的经济发展以及中俄双边关系。在一篇代表编辑部观点的文章中,详细讨论了中国崛起将对世界产生的影响,特别是对美国形成的挑战以及俄罗斯将会面临的威胁。《专家》周刊说,中国在任何时候都不知道该怎样同人友好相处,而且总是在自己最方便的时候出卖盟友,因此俄罗斯不值得将更多的赌注放在同中国建立全面的战略伙伴关系上。
从精英层来说,生活在远东地区,如哈巴罗夫斯克,伏拉迪沃斯托克等地的人对中国的兴趣更多一些,因为他们经常与中国接触,故此积极主张发展边境贸易。但莫斯科和俄国的欧洲部分对中国却并不那么感兴趣。
由于在新俄罗斯联邦政治中公众参与程度的提高,公众和精英们的看法对俄罗斯官方政策的冲击要比苏联时期大得多,各种政治团体和有实力的集团对决策过程都能产生影响。上述精英与媒体对中俄关系的看法不可避免将影响莫斯科对中国的政策。
俄罗斯普通公众对中国的看法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去过俄罗斯的中国人,几乎都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俄罗斯人对中国人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轻蔑。这种轻蔑,有些是中国人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比如中国人贩卖伪劣商品等。但有些则源于文化。外国人的一些有关中国的记载里,就常有俄罗斯人对中国人的污辱之语。只是中国人的知情权永远受到中国当局的掌控,而且误以为“有钱就有一切”,并不知道文化上的轻视有时不能仅依靠金钱消除。
俄罗斯双头鹰的头到底朝向哪边?
中俄关系上空的阴霾不是靠中国政府在国内人民面前的“正面宣传”就能消除。自亚历山大大帝以来,俄罗斯就形成了“面孔朝向西方”的文化传统。前苏联垮台后,俄罗斯曾一度奉行“一边倒”的重西方外交政策。当时俄罗斯外交政策的重点是发展与西方的关系,以便进入“欧洲共同家园”,使俄国成为西方社会的好公民。早在1991年8月,在莫斯科举行的庆祝挫败政变的集会上,俄罗斯外长安德烈•科济列夫就宣布了俄罗斯新的官方立场:民主的俄罗斯、美国及其他西方民主国家是天然的盟友,这就如同它们与极权主义的苏联是天然的敌人一样。基于这一政治理念,俄罗斯现实的外交政策就是与“文明世界,包括北约、联合国及其他国际机构,建立友好的、最终是同盟式的关系”――这一时期,“面孔朝向西方”的文化偏好使俄罗斯政府根本就不愿意考虑与中国发展更密切的关系。
但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俄罗斯却不得不对外交政策重新定位。俄罗斯外交政策的重新定位是迫于各种集团和政治势力的压力所致,他们从一种非常不同的视角看待对华关系以及俄罗斯整体的对外政策,完全不同意科济列夫一边倒的西方主义。
在外交政策重新定位这一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的是俄罗斯军火集团。前苏联瓦解后,俄罗斯的军火工业一度陷入萧条。而此时正逢北京“六四”事件余波未息,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武器禁运,中国因此成为俄罗斯武器最热心的购买者。据俄罗斯一家主要的军火出口公司“罗斯伏茹山涅”(Rosvooruzhenie)的前总裁A•科特金称,在90年代,来自军火出口的款项提供了俄罗斯军工生产50%以上的资金来源,最大的买主就是中国。他们强烈反对“一边倒”的外交政策。
此外,重工业如石油工业集团也成了与中国友好的积极鼓吹者。知识界一些偏好共产主义理论的圈子,如俄国科学院远东所的骨干会、“精神遗产基金会”及其研究中心、 “亚博卢”集团的领导人掌握的两个研究中心;“俄罗斯选择”的领导人伊戈尔•盖达尔掌握的一个研究中心,都在俄罗斯对华政策中起了重要作用。负责亚洲政策的前俄罗斯副外长哥里高利•卡拉辛坚持认为,俄罗斯的双头鹰应当同时面向西方和东方。在这些压力与利益的牵制下,从90年代中期以来,俄罗斯在与中国以及整个亚洲关系上的官方立场是在世界各权力中心之间“平衡”并保持“等距离”。
但利益是暂时的,而且永远在不断变化。只有文化传统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中国在俄国人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分量,只要看两则小小的新闻就可知大概:去年10月16日中午俄罗斯总统普京乘专机离开西安,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到机场送行;而胡锦涛这次访俄,俄罗斯仅派了个副外长去机场迎接。
外交礼仪并非小事,从中可以看出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真正态度。目前即使在蜜月时期,反对中国人“人口扩张”的俄罗斯人还经常引用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黄祸”论,其他种种不利于中国的议论也常见诸于报端。所以,俄罗斯这只“双头鹰”的头虽然为了利益在目前既朝向西方也朝向东方,但什么时候朝向东方的头改变朝向,也很难逆料。
(写于2005年7月上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