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光
前几天在温哥华参加了当地华人社团组织的一个论坛，不料看到网上对此议论纷纷。说“自由派”为中共党国所“收买”、“招安”而帮忙“站台”者有之，斥会议讲者“在错误的地点说正确的话也是丑闻”者有之。我久不参与学术圈之外的活动，来加拿大十一年这是第二次出席本地华人的会议，真不大记得中国人有那种把一小杯水搅到海样深、尿样浑、把你按进去好像就能让你灭顶的本领了。自己懒惰，本来不想理睬这种东西，但似乎有人以为得计，茶杯中也居然风风浪浪地成了漩涡。老朽不敏，亦不惧，斗胆就此提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谁有权利定义自己、也定义别人是“自由派”？我对“自由派”这个说法，一向不以为然。不是对“自由”不以为然；相关学理上的分别可以写一本书，这里就免去啰嗦了。有人认为给自己标上“自由派”就占据了道德高地，这个可以，你关起门来当你的圣人或者皇帝，我不在意。你给别人标上“自由派”，于是以为这就把那人纳入了你的皇帝治下或圣人门下，就可以随意评判、污辱、谴责那人，恕我就很是看不过去了。如果你要对鄙人也这么做，对不起，我是要奋起反抗暴政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那些先封在下“自由派”再大棒招呼“自由派”的意淫者们：老婆孩子之外，我不和任何人抱团取暖。如果你是“自由派”，我就不是；我是什么不是什么，都不由你说了算，甭给我玩这一套毛泽东那“老什么的”肆意定义别人、给了“定义”的笼头之后就“关门打狗”的下作手法。可怜见，口口声声反对党国者，逻辑都是承袭党国，做法都是师法党国，明明没有党国的实力，但却一派党国的霸道。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自由派”、“自由派”，难道意味着帮派压倒了自由？
第二个问题：看到自己的所谓“自由派”中有人冲进了对手营垒，于是不由分说界定这些“自由派”是叛徒，对准这些人开火，这是勇敢还是怯懦？是明智还是愚蠢？是立场坚定还是呼应敌营？这些义正辞严讨伐“自由派”的勇士们，看到几位被他们定义为“自由派”的学者到据说是中共战略特务在温哥华组织的“莫名其妙”的会议上讲话，就痛斥这几位学者“被招安”、“为中共站台”等等。这样抓住一切机会显示自己与中共势不两立，似乎勇气可嘉。可是，我却给弄糊涂了，偏偏就有怀疑这种“勇气”的疑问。按照这些人的逻辑，你进入了敌人营垒去喊话、战斗，他从后面给你一枪，这才叫作英雄行为。可是，常识会认为这是暗杀，是叛变，是在以最恶劣的方式帮助敌人。是不是真的有人已经被收买？是不是所谓“自由派”与“民主运动”中真有那么几个特务？不然，怎么会不仅鼓吹这种战法而且以此为傲？当然，放倒了头一排的本营战士，自己就可能成为领袖人物。能有办法实现这样的私利，也许确有傲人之资。老朽一向不喜以恶意揣度别人，不敢说这是叛变行为或私利作怪，只能说：当今“盛世”食品安全、空气质量太成问题，人的脑袋颇有吃成垃圾桶、霾成无厘头的巨大危险。
第三个问题：什么地点是“错误的地点”？是不是“正确的话”只能说给“正确的人”听？其实，这已经与前两个问题有所重复了，人家的逻辑也已经明确：他有权判定正确与错误。这个，咱们不妨认了。但是，就按这个逻辑，老朽顽冥，还有一事不解：你不就是说，但凡可能是共产党所搭的舞台，都是错误的地点吗？在那上面即使“讲正确的话”，也不能不是“丑闻”吗？那么，请问：你现在在中国使用的微博、微信等等，以这个逻辑推来，恐怕只能比加拿大温哥华更有嫌疑是在共产党掌控之下吧？你在那上面讲话，无论多么正确，岂不都是大大的丑闻？如果你真的是所谓“自由派”，你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可能都在共产党监控之中，但是你却能在这样的“错误”环境之中不断说“正确”的话，你的生活难道从根上说就是一个自洽的丑闻？而且，你讲的这些话，并没有很快被封，难道这证明了你是共产党的战略特务？世界复杂，证据缺乏，我不敢说任何人是或不是共产党的“战略”或非战略“特务”；我说的是逻辑，有人振振有辞、自打嘴巴、“莫名其妙”的逻辑。
好了，最后一句话：“中国模式”导致两极分化，搭不上有钱有势“盛世”关系网的人不少。我对这样的人深表同情。这样的人如果转而打起“民主”、“自由”的旗号，应该是件好事；至于他是不是懂得民主、自由是什么，这并没有多大关系。你我都是在学习；按照我的学习体会，自由主义不承认什么人可以“口含天宪”，不认为任何人具有政治上的道德特权，哪怕你勇敢到口号喊得最响、纯洁到从来没和敌人照过面。作家古华八十年代的名著《芙蓉镇》里有个痞子王秋赦，顺共产革命之势，“翻身”成了人物，满镇子上的居民由着他糟践。今天的王秋赦如果以为打起“民主”、“自由”的旗号就可以做“民主瘪三”、“自由混混”而行“共产痞子”、“党国恶棍”之威，在所谓“自由派”里自封民兵连长、国保大队长或政法委书记，那只能说是生错了时代——不过，这不会是民主、自由的丑闻，只会是王秋赦找错了舞台的一场小小闹剧。
(原载纵览中国网站，2015年5月9日http://www.chinainperspective.com/ArtShow.aspx?AID=42944)
刚开始看，阅有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