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
12月2日，美国新当选总统川普与台湾总统蔡英文通了电话。这一举动引发的大澜至今仍余波荡漾，证明了美国《时代周刊》将他列为2016年度人物时对他的考评抓住了本质，该杂志总编辑南希·吉布斯（Nancy Gibbs）就2016年度人物评选发表评论：“还有谁能破坏规则、无视常规，击败美国2个大党，能在‘百分之一’的机率下胜选？”
川蔡电话掀大浪：华府精英驯狂龙
对于这通电话，从美国白宫、国务院、智库直到媒体，均一致认为后果很严重，力图用告诫、批评甚至给其铺台阶的方式驯服川普这条桀骜不驯的狂野之龙。有的说他不懂一中问题在中美关系中的重要性，有的说他是无视规则的本性不改。美国在台协会（ AIT）前理事主席卜睿哲则想息事宁人，他在写给VOA的电子邮件中说：“中国可以用两种方式处理这件事。一种是容忍这件事，为了和美国保持良好关系。从法律上讲，川普是一个普通公民，因此这并不算是一次两国政府官员之间的交往。第二种方式是，中国可以认为这是慢慢走向美台官方关系的第一步，因此决定必须‘杀鸡儆猴’。”他显然是希望中国慎重考虑。
现任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亚洲事务高级主任麦艾文（Evan Medeiros）则公开对《金融时报》说：“不管这通电话是刻意还是无心，……川普此举将使中美关系走入长期的不信任与策略性竞争。”
当然也有人从中发现大意义。除了台湾朝野及一些评论者认为美国将可能放弃“一中政策“之外，一直在抵制川普的《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Marc A. Thiessen甚至惊喜地欢呼道：“川普与台湾通电话不是失误，而是一个杰作”（Trump’s Taiwan call brilliant, not a blunder）。
川普Fox电视采访惹事端
2016年12月11日，川普接受美国Fox电视台采访时说的话再度掀起大浪，北京与不少台湾人均表示严重不满。在节目中，这位当选总统为自己最近接听了台湾总统蔡英文一通电话做辩护，他说：“我完全了解‘一中政策’，不过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受‘一中政策’的束缚” ，“ 美国要承认‘一个中国政策’只有一个前提，这就是中国在贸易和其他议题上做出让步。”
这番话终于让北京抓到了把柄：你美国不是一直以坚持不以利益为取舍并在世界推广普世价值的软实力自豪么？一直被中美双方认定的“一中原则”竟然成了你要挟中国出让利益的筹码？在川蔡通话后一直隐忍未发、并将此事归咎于“台湾搞小动作”的北京终于忍不住了，外交部发言人耿爽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台湾问题事关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涉及中方核心利益。 坚持一个中国原则是发展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 如果这一基础受到了干扰和破坏，中美两国关系的健康稳定发展以及两国在重要领域的合作就无从谈起。我们敦促美国新一届政府和领导人……继续坚持一个中国政策和中美三个联合公报的原则，慎重稳妥地处理台湾问题”。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旗下的《环球时报》迅速发表社评强硬表示，如果川普放弃“一个中国”的原则，中国就可以不再和美国合作，转而支持美国的对手，并且武力统一台湾。
白宫发言人欧内斯特在星期一例行记者会上表示， “美方遵循‘一个中国’政策的一个原因是，奥巴马政府不把台湾看作一个谈判筹码。台湾不是一个施力手段，台湾是美国的一个重要伙伴。
台湾无关美国的核心利益
对于台湾来说，川蔡电话激起了无穷想象，有人认为美国将改变“一中政策”，对华强硬。但在Fox节目播放之后，侨居美国的台湾人纷纷发言并在纽约开了一次专题会议，主流意见是“乐见川普挑战‘一中政策’，但盼台湾勿成筹码。”
从目前已经隐然成形的川普内阁成员来看，基本上都是对华强硬派，一向友台的前驻联合国大使博尔顿（John Bolton）则可望出任副国务卿一职。基于此，台湾有人认为可以趁机推动美国改变对华路线，废除“一中政策“，甚至还有人开始推想“台湾可以在美国支持下独立”，并就独立后是称“台湾共和国”还是“中华民国”开始争论。
这些人的乐观是基于以下事实：川普竞选团队资深成员史蒂芬·摩尔（Stephen Moore）在名为“Big John and Ray Show“的广播节目里说：“台湾是我们的盟友，因为它信仰自由，我们应该支持这个国家。我们应该支持我们的盟友。如果中国不高兴，那就搞翻他们（screw’em）。”这位摩尔是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的经济学家，曾帮助川普草拟减税方案。
我认为，川蔡通话，可以帮助蔡英文从民意低落的阴影中暂时走出来，但如果真以为今后台湾就可以摆脱一中政策桎梏，可能太乐观了。以下事实虽然听起来有点冷酷，但却是台湾必须面对的现实。这现实是：美国不能放弃台湾，主要是缘于当年让中国加入联合国时对台湾的承诺，即《对台湾关系法》。这部法规最关键的是第二条第二款：“任何企图以非和平方式来决定台湾的前途之举——包括使用经济抵制及禁运手段在内，将被视为对西太平洋地区和平及安定的威胁，而为美国所严重关切”，往深里解释，就是只有在中国大陆对台湾使用“武力统一”之时，美国才会出兵保护台湾，但美国决不会主动出兵帮助台湾独立，而且也并不排斥台海两岸自愿“和平统一”。台湾马英九政府时期，两岸关系日渐密切，甚至连和平统一的最后一块铺路石《服贸协议》都差不多要被批准，美国一直未出面干预，就是基于这些原则。台湾人认为美国必须要保护民主的台湾，恰恰不是对台湾关系法的内容。
事实就是这么清晰简单：台海问题与美国没有直接关系，当然更不是美国的核心利益。美国保护台湾，只是履行条约义务。台湾人民可以就独立自由发声，但台湾政府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才能在两大强权中寻求自保之道。
川普对中美关系的基本方针
回到川普为自己勾画的中美关系蓝图上来。到大选日前不久，川普为自己的白宫蓝图描画了两条粗大的轮廓线：对内，以美国经济建设为中心；对外，放弃意识形态之争。川普团队当中，对中国事务发言最多的是美国前中央情报总监、川普在竞选时期的国家安全顾问小罗布特·詹姆斯·伍尔西（R. James Woolsey Jr.）。伍尔西曾不止一次表示，美中两国都是重要的商业国家，都知道该怎样“做生意”。在接受美国之音记者采访时，针对中国一党专制制度——这一被认为是中国国内、国际问题总根源的关键问题，伍尔西表态说，虽然美国在世界上推广自由这一政策是不可动摇的，但是，随着对中国复杂的社会和政治体制的理解不断加深，越来越明显的是，挑战中国现行体制是一项颇具风险的努力。美国可能不喜欢这个体制，但也不必有所作为。他表示，可以看到未来几年里美中两国达成一个不成文的巨大交易，那就是美国接受中国的政治和社会体制，并承诺不以任何方式瓦解中国；作为交换，中国则承诺不挑战亚洲现状。
中美关系上，这个委员会有话事权
12月15日，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在纽约庆祝它的50岁“生日”，这个组织成立于1966年6月，12月本非其“生日“，选在川普挑战“一中原则”言论引起中美两国关系紧张之时庆祝“生日“，自有一番深意。与会的三百多人均是美国政界、外交界、智库精英，还有中国驻美大使等人。与会的发言者基本都对川普在台湾问题上的发言表示不满。前国务卿基辛格在会上警告，如果美中两国不能合作，紧张会加剧，世界将分裂为拥中和拥美两派，并早晚会失控。
美国总统奥巴马曾于川普Fox节目发言的次日表示，美国政府不把台湾视为一个筹码，改变美国长期坚持的“一个中国”政策不能增加美国影响中国决策的影响力。12月16日下午，他又在白宫召开记者会，再次强调“一个中国的概念涉及了中国对一个国家完整性的核心价值。如果要抛弃这样的相互理解，你必须要先想好可能的后果，因为中国不会像对待其他议题那样来处理台湾问题，他们不会像南中国海问题一样来对待台湾问题。”
无论是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的表态，还是奥巴马的谈话，都清楚无误地表达了一点：台湾不是美国的核心利益，但却是中国的核心利益，最好不要轻易触碰这一点。
最后回到川普在Fox新闻采访时说的那句话，“美国要承认‘一个中国政策’只有一个前提，这就是中国在贸易和其他议题上做出让步。”这句话的全部意思是：“一中政策”是个筹码，川普政府宣布不承认它时，不是想帮助台湾独立，而是希望中国在别的方面用利益来交换美国的承认。基于川普对中美关系的基本路线，以及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所代表的美国政界主流及外交圈的态度，当川普以后对台湾问题逐渐加深了解之后，会将台湾当作棋盘上的一着闲棋，而非用来将对方军的棋子。
无论对于台湾、还是中国大陆，或是美国，维持目前这种状态也许是最佳选择。
（原载台湾《看》杂志，第175期，2017年1月5日，http://www.watchinese.com/article/2017/226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