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来,我国知识界人士谈“知识经济”、“信息社会”已蔚然成风。似乎谁不谈这话题,就与时代脱节,成了“过气”人物。最有趣的是居然还有人凭着“天下文章一大抄”的功夫,开始“写作”有关“知识经济”的“专著”。《知识经济学》又与当年的《旅游经济学》、《信息经济学》、《产业经济学》等著作一样,成为某一时期知识界(尤其是经济学界)捕捉的热点。有人很“学术化”地“创造”了一个“知识资本”的名词:“知识资本是能够用来创造财富的一切智慧素材——包括科学知识、信息、知识产权、经验等;也包括消息、建议、聊天、交流、看电影和电视等。”——这已经有点像前几年谈“文化”一样,将“知识资本”变成了一个筐,什么东西都往里面装。还有人论证了一大通“获取全球知识与生产本国知识”的重要性:“对于发展中国家,有效地发掘全球知识意味着它们可以利用后发优势,‘站在巨人的肩上’,谋求高起点的发展”。“发展中国家要想最终赶上甚至超过一些发达国家,单靠知识引进和技术引进只能永远望人颈背,因而必须有自己的本国知识生产,即发展中国家为了建立自己的知识基础,必须在获取全球知识的同时生产本国知识,生产本国知识能力愈强,获取全球知识能力愈大”。
“知识经济”问题短时间内大有发展成一门“学科”之势,实在让人佩服咱中国人的“赶超”精神,也实在让人不得不联想起“流行有如瘟疫”这句俗语,因为不管学习别人的什么东西,都得先看看自己的基础怎样,这道理有如中医强调进补也得看身体状况。而热衷谈“知识经济”的人恰好忽视了一点:中国现阶段经济发展的物质参数。
从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的总体状况来看,我国的物质参数极不理想,第一产业由于人口的限制,至今还是前工业化时期的农业耕作模式。第二产业则是第一代工业化(英国式以产业资本为主导模式)、第三代工业化(日本与苏联式以国家力量为主导)与第四代工业化(以出口导向为主导)的混合体。美国著名发展经济学家拉罗什曾将中国(1953~1989年)和德国(1853~1889年)的某些经济参数做了比较,发现这一阶段中国与100年前的德国的发展状况极其相似。他指出,一个经济整体的实际发展,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该国劳动力结构的变化,而有关经济参数说明:德国的劳动力大军在工业中就业的比例在19世纪70年代就比今天的中国还高(已将乡镇企业的就业者算进去),根据1990年的统计,中国人有26.3%生活在城镇,而德国在1877年就已达到39%。拉罗什还进一步指出:尽管能源和其他生产数字增长相当迅速,但如果因此认定中国正在经历一个真正工业化的过程则是不正确的。因为就整体而言,中国经济远没有改变它本质上的农业特性。中国工业生产的增长主要是靠生产设施简单重复增多来达到的。给人以深刻印象的生产增长的名义数字掩盖了工业中越来越严重的技术停滞。这种技术停滞,严重地拖了经济发展的后腿,以很低的效益消耗掉劳力、能源和原材料。而缺乏技术进步的固定资产积累,只能导致效益下降,到处出现短缺和漏洞。即便是中国一直当作优势的廉价劳动力,如果不是从工人所得收入来看,而是用生产并维持这些劳动力的实际代价来衡量,只要将其与美国或西欧相比较,就立刻可以明白“廉价劳动力”的说法是一个错觉。事实上中国的“廉价劳动力”政策意味着技术停滞,这种政策使得中国的“廉价劳动力”成为世界上最昂贵的劳动力。在全面分析了中国的各种经济参数之后,拉罗什作出判断:纯粹从中国的地理面积、众多人口,以及某些与军事领域有关的高技术看,认为中国是一个正在形成的超级大国这一说法似乎颇有道理。但从总体上考察中国经济的物质参数,就会发现在关键方面,中国的发展比主要的工业化国家,如美、德、日落后了不止一百年,“事实上,中国的经济,其特征是包装在一层比较现代化的科学和工业‘外壳’之内,而浮在前工业化落后的巨大基盘之上。”
对于中国来说,21世纪的经济发展,就是从上述基础开始。此外,我们还得承认我们所受到的种种严峻约束。面临的内部环境是:人口将继续增长,且素质极为低下;老龄化社会即将来临;耕地、水资源、能源、矿产等自然资源供给不足;国内资本供给的变化;社会转型过程中难以避免的摩擦和冲突;政府的社会管理能力尚须大大加强,同时还必须为建立一个廉洁高效的政府花费巨大的努力。而国际社会的外部环境是:经济的全球化,知识经济与信息社会的来临,可持续发展成为人类社会的发展主题。这种内外部环境决定了我们的现代化只能是追赶型现代化,在追赶的过程中,我们还必须完成四项基本任务:水和交通的基础结构、能源(尤其是核能)、城市化、教育复兴。目前的紧急任务是:许多国有企业急需提高产品质量、管理水平和生产效率,相对于房地产与金融衍生品(股票、债券、期货等)的炒作而言,投资与劳动者的继续教育更为重要。在这种情况下,目前知识界部分人士猛烈炒作“知识经济”,强调发展信息产业,只会误导社会不去发展现代农业和基础产业,使未来的发展成为无本之木,蒙受巨大损失。
上述道理,其实比较浅显。中国古代有一个寓言,一位富翁羡慕邻家的房子,让建筑师依照其样式设计。当图画好以后,富翁不满意,告诉建筑师说:“我看中的其实只是邻舍房子的顶部,而房子的底部我并不想要。”建筑师讶然,回答说:“如果不先造房子的基础,这房子顶部又建造在什么上面?”脱离我国经济发展的总体状况与人口素质来谈“知识经济”,误导社会盲目追赶发达国家“正在运动中的发展目标”,有点类似于这一寓言中谈到的富翁,其结果只会使发达国家的科技进步对发展中国家产生一种有害其发展前景的影响。
(原文发表于《环球企业家》1999年4月号)
参考资料:
中国(1953~1989)和德国(1853~1889)部分有形经济参数的比较
人口密度 钢消耗 能源消耗 铁路密度
(人数/平方公里)(公斤/人均)(吨煤当量/人均)(公里/千平方公里)
中(1953) 61 3 3 01〖〗25
〖BH〗德(1853)〖〗66〖〗6〖〗033〖〗12
〖BH〗中(1960)〖〗69〖〗18〖〗046〖〗35
〖BH〗德(1860)〖〗70〖〗13〖〗044〖〗21
〖BH〗中(1970)〖〗86〖〗17〖〗035〖〗43
〖BH〗德(1870)〖〗76〖〗32〖〗072〖〗35
〖BH〗中(1980)〖〗103〖〗32〖〗061〖〗52
〖BH〗德(1880)〖〗83〖〗44〖〗104〖〗63
〖BH〗中(1989)〖〗116〖〗47〖〗086〖〗55
〖BH〗德(1889)〖〗91〖〗75〖〗142〖〗79〖HT〗〖BG)F〗
资料来源:《战略与管理》1994年第1期,[美]林顿•拉罗什:“中国的复兴——未来一百年的紧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