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中美关系变化的一个最重要的风向标，是美国又恢复了对中国人权的批评。2月26日美国发表的《2003年度国别人权报告》，可以看作美中人权战开始的一个信号。3月4日，美国国会以402票对2票通过众议院提交的向联合国提交谴责中国人权案，标明两国之间“人权战”硝烟再起。总之，“人权”这一并不新鲜的话题随着今年美国总统大选再次浮出水面，为美国的选举政治搭建了一个曾被弃之蓬蒿的话语平台。
美中“人权战”模式
中国政府方面鉴于种种现实考虑，做出了种种改善人权的姿态，释放了被关押了十五年的西藏尼姑平措尼珍，减少了新疆维吾尔族女商人热比娅的刑期，并将“中国民主党”的创始人之一、曾被判十一年徒刑的异议人士王有才以保外就医的名义提前五年获释，准其流亡美国。“先将本国公民抓捕，再用他们作“礼包”与美国交换利益”，早就是中国政府玩得烂熟的把戏。过去十多年来，美国政府奉行人权外交策略，中国政府很聪明地将被抓捕的各种异议人士作为“礼包”频频换取外交好处。但从近两年美国政府改变外交政策以后，中国政府虽然还在不断抓人捕人，却没见美国政府拿出相应的“礼包”交换。对于习惯了利用抓捕本国人民来换取外交好处的中国政府来说，一时还真产生了些许失落感，正在谋求新的外交手段。
不过，尽管美中之间“人权战”硝烟再起，但却无法简单退回到克林顿政府时期的“人权外交”。当时美国政府将中国的人权问题作为一条外交原则提出来，是因为手中握有一张王牌：那时中国并未加入WTO，每年都需要美国国会讨论通过是否继续给中国最惠国待遇。每年美国国会讨论这一话题时，总是对中国的人权状况多有指责，让中国政府感到颇伤颜面。当时中国当局之所以要不顾一切加入WTO，为的就是免去每年这一难堪。而一旦加入了WTO，美国手中已经没有每年批准最惠国待遇这张王牌，“人权牌”越打越不灵，只好弃置不用。而中国当局因没有了这唯一的国际制约，更加肆意妄为，中国的人权状况自然越来越恶劣，不断抓人捕人。但美国方面除了已经失灵的“最惠国待遇”之外，似乎也不愿意牺牲新的国家利益来交换几个被捕的异议人士。中国政府偶然故作姿态放出的一两位“异议人士”，不过是没有多大交换价值的“小猫三两只”罢了，被视为有价值的人质如杨建利一直拘押牢中。
美中两国在人权方面的互相指责
美国政府在《2003年度国别人权报告》中对中国政府的批评，主要是针对中国人权的现存状态，列举的都是事实，比如对内仍然实行压制打击批评政府的网络异见人士、劳工团体、律师、记者和传教士等，根据目前的资料，现有39名记者和48名网络异见人士仍然被扣押；中国公安滥用职权，强迫逼供，任意拘捕和扣押，以及在狱中对犯人使用酷刑的情况也很严重。报告还指出一个近两年出现的新情况：中国政府一直向律师们施加压力，使他们不敢为犯人辩护。如果律师敢于这样做，就会得到和犯人一样得下场。如北京辩护律师张建中和为上海折迁户打官司的上海律师郑恩宠，均因为替客户辩护被中国当局判刑坐牢。报告亦指出，现时约有25万以上的人是在没有经过正常法律程序的情况下被判刑或被送往劳改营，其中仍然有2,000多人因1989年北京天安门事件一直被监禁在狱中。此外，中国政府对言论和宗教都监管严格，就连爆发SARS疫情也试图向外隐瞒。这些都表明中国并没有尝试改变任何人权状况，虽然联合国和多个人权组织曾经多次谴责中国的做法，并要求派人到中国国内进行深入调查和了解，但一直被中国当局毫无道理地拒绝他们入境。此外，该报告还指出国有企业和银行业改革存在严重问题，导致失业率上升，约三千万多下岗工人生活在贫困线下，等等。
美国众议院于3月4日以402票对2票的压倒性多数通过一个新议案，这一议案除了一般性地谴责中国的人权状况之外，重点在于批评中国政府压制宗教自由，指出基督徒、天主教徒、法轮功学员、西藏喇嘛以及新疆穆斯林，其中以法轮功学员所受到的迫害最为严重，并谴责中国政府继续打压和平抗议和压制反对者的声音，包括至今仍未就六四事件作出独立调查等，所以美国才会决定在3月15日召开的第60届联合国人权大会上提案谴责中国的人权状况。
参与提出上述议案的新泽西州众议院史密斯也出席了此次听证会，他在会上表示，中国的人权问题应该用“倒退”这字眼来形容，而且根据世界银行的资料显示，中国妇女的自杀率是比其他的国家高出5倍，平均每日有500名妇女因为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认为他们的基本自由被中国政府所剥夺而自杀。
而中国政府前不久才将联合国人权委员会颁发给邓朴方的“2003年度人权奖”当作大勋章别在胸前，并以此向本国人民宣传“中国人权状态的进步得到了国际社会的高度肯定与赞扬”，突然被劈头盖脸地泼了这么一盆冷水，跋扈惯了的中国政府哪里咽得下这么一口恶气？于是也以牙还牙，除了指责美国干涉其他国家的内政之外，并于3月1日发布了“2003年美国的人权纪录”，并煞有介事地大事宣传――这是中国政府发布的第五个“美国的人权纪录”。报告中强烈批评美国社会长期充斥暴力犯罪，司法系统无法保证居民安全，种族歧视严重，黑人的贫困率、失业率高且持续攀升等问题。
与“2001年美国的人权纪录”相比，这一篇的编写技巧略显高明一些。记得2001年那篇举例说明美国劳工悲惨的工作状况：不少超市收银员因为没时间去洗手间，只能系上“尿不湿”（纸尿片）上班，真是让了解美国情况的人士笑掉了大牙。
中国政府仍将“人权”当作面子
笔者仔细读了一下中国官方对美国指责的反驳，心里不自禁地替中国政府感到难堪。这种难堪来自两方面，一是为中国政府对人权问题的认识没有长进难堪。至今为止，人权状况未被中国政府当作社会发展的重要指标，只当作政府的“面子”，不管中国人权有多恶劣，只要这张面皮不被撕破，中国政府就从不会将本国恶劣的人权状况当作问题。二是对中国政府那种自欺欺人的态度感到难堪与惋惜，因为这种态度决定了中国人权状态还将踟蹰不前。
先分析中国政府对人权问题的认识水平。现任政府与毛时代最大的不同在于：除了在国内对国民按照意识形态话语自说自话之外，在国际社会还是很想融入主流，与西方强国享受一样的大国尊荣。所以毛泽东可以将人权当作“资产阶级文化”加以唾弃，而现任中国政府得益于改革开放，眼界毕竟开阔了不少，自然不能简单效法毛泽东，以那种至今被无知国人视为“民族英雄气概”的态度，来对待国际社会对中国人权状态的批评。因此之故，中国政府只能用另一套说辞，比如“中国国情特殊，人权就是生存权”等来回应，但这决不意味着中国政府对人权的认识比毛时代有了很大的进步，只能说明中国政府在与国际社会交往方面的经验日益丰富，改变了毛泽东时代那种自说自话、霸气十足的做法。在国内当然又是另一套说法与做法，比如由中国政府成立的“人权研究委员会”每年捏造一个“XXXX年美国的人权纪录”，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并由新华社发通传至全国各报，证明美国在人权问题上也不干净，没有资格批评中国政府。虽然世界各国从来就没有将中国政府这篇耗时耗力泡制的谎言当真，但至少可以用来哄骗中国人，并获得心理平衡，认为中国政府又与美国政府“平等”了一回，“中国人民”又胜利地抗击了美国霸权主义一次。
至今为止，不少中国人并不认为“人权”在中国是个问题，并将其当作美国霸权主义对中国的恶意攻击，就是中国政府长期教化的结果。
中国政府的高见：言论自由并非人权
美国揭露中国人权恶劣的事实，其中大多数不能见之于中国境内纸面媒体，而是来自于各种国际组织的调查报告，以及外国媒体的报道。至于中国政府发布的《2003年美国的人权纪录》，其实都是引自美国各非政府组织及研究机构的报告中的材料。这就产生了一个甚至无法说服中国人民的结论：中国政府自称人权状况有了大的进步，但中国人连言论自由以及起码的知情权都没有，对人民而言，批评政府与官员仍然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在中国政府眼中，美国的人权虽然有很多“问题”，但美国人却可以自由讨论美国社会的各种问题，批评总统与政府，无需承担任何风险。
从中国政府如此表演中只能读出一条信息：对中国政府来说，人权从来就不是社会进步的必要条件。最开始，中国政府将“人权”视为交换好处的“礼包”，而现在，则成为其在国际社会扮靓的化妆品。既然中国的人权只是生存权，那么中国人现在没有大规模地饿死，就算是中国人权已经获得大大改善了！谁批评中国的人权，谁就是中国人民的敌人；谁不批评中国的人权，我们就与谁签单做生意！不信你们看看京沪高速铁路这个例子！
基于中国政府对人权的如此认识，可以预言，今次全国人大虽然已经讨论过把尊重和保护人权的条款写入宪法，但基于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等条款早就写入中国宪法，而中国人民却从未享受到这两大自由之事实，就算是在宪法中加进了如此条款，只要中国的政治体制不改，中共奉行的政治理念不改，中国的人权仍然只是在纸面上有所改善而已。
价值理念冲突始终困扰美中关系
美国对中国政治的关心不仅仅在于“重估一个中国的政策”，还表现了对香港的关心。美国国会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东亚及太平洋事务小组，3月1日邀请香港三名立法会议员，以及香港人权监察总干事罗沃启，出席于美东时间周四下午举行，关于香港政改问题的听证会。这是自中国恢复行使香港主权以来，美国国会首次为香港召开听证会。考虑到美国政府在香港人民反对“二十三条立法”时那种低姿态，自会解读出这次高姿态的政治意涵。
美国近两个月来频频羞辱中国，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给法国难堪。法国一直以人类良心自居（尽管很少得到别人承认），是世界新左派的大本营，所谓人权、民主、社会公正更是法国自称的立国原则与法国知识分子高举的旗帜，也是法国人傲视美国人的最后本钱，人称“美国的极左知识分子到了法国，就是极右”。但现在法国政府与不少法国知识分子为了利益，却与这样一个公然践踏人权的专制政府交好。而且标价不高：你看中国专门派了一个26人的代表团专门驻在华盛顿游说，我们美国都没怎么理睬，而你们法国怎么这么自甘下贱，几块小小的骨头就打发了？二是羞辱中国，别看法国拿你当回事，但你在本国的所作所为，说明你在政治发展程度上最多是个与利比亚、北韩、伊拉克等国平起平坐的三流国家。过去出于外交策略没揭你的短，现在你得意过了头，那就再扒扒这层皮给世界看看！
凭心而论，在世界各国中，中国政府最想讨好的国家当属美国，为此花费了不少心血。无奈因为自己内政不修，对内独裁专制，把持操纵舆论，贪污腐败盛行，社会问题丛生，人民怨声载道。在网路彻底改变了人类信息传播方式的今天，这些社会黑暗再也不可能如毛泽东时代那样，被中国政府严严实实地掩盖起来，国际社会时有所闻。而美国毕竟是个民主国家，政府出于短期利益考虑可能会在某个问题、某一时期与中国政府建立合作关系，但两国在价值理念上的冲突，以及中国政府独裁专制政府的所作所为，却始终使两国关系时起波澜。在这迭起的波澜当中，中国政府只能被迫跟着美国的指挥棒起舞，中国政府的种种“反驳”，与其说是国际地位平等的国家的外交声明，还不如说更象是挨打之后的嗫嚅。
（写于2004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