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社会对美国承担的世界角色历来有两种极为对立的评价,褒之者称之为世界民主的灯塔;贬之者称之为“霸权主义”、“世界警察”,新华社曾专门发表长篇文章,将美国称之为当代世界可恶的“新罗马帝国”。
对美国担任世界领导者角色的这类外部评价都在其次,关键是美国政界内部现在对自己的角色定位开始质疑。这种质疑声音出自于共和党内部,该党少部分极端保守主义者认为,由于承担这种世界领导,美国人付出得太多,而且费力不讨好。
保守主义的质疑声音
先介绍布什政策最近遭受质疑的主要内容。自从前年布什发出向全球传播民主的誓言以来,由于美国在伊拉克泥沼里的脚始终迟迟不能拔出,共和党内部始终有人对布什这一理念质疑。尽管布什在今年1月31日发表了任内第五份国情咨文,表示将收缩中东战略,但还是未能阻止这类来自共和党内的抨击。反对者认为布什的民主事业是在牺牲美国人的利益。
支持布什的主要是共和党内的新保守派,他们坚决拥护布什发动一场培育民主运动的战役。而一些自称为“现实主义者”的共和党人,开始与新保守派展开一番较量,他们问道:“这样的民主能成功么?”《纽约时报》3月17日的文章就提出如此质问。威斯曼(Steven Weisman)在这篇文章中指出,布什所倡导的向全球传播民主已越来越让一些共和党人“摇头”。
这些批评者现在最忧虑的是,美国军事行动的费用和美国援助伊拉克和阿富汗重建的费用,将大大加重美国纳税人的负担。此外,这些批评者还对哈马斯在今年1月大选中的胜利,以及伊拉克、埃及和黎巴嫩等中东国家的大选结果深感震惊。而布什政府则坚决主张不管大选结果如何,这样的选举都要好过那些暴力的大变动。但批评者担心,那些反民主的极端分子最终将大获全胜,这些国家的现存体制都太薄弱,以至于无法保护少数民族的权利,或去培养一些温和派。
批评者还争辩说,布什政府对一些国家的民主所施加的沉重压力,已经导致美国与埃及、巴基斯坦、沙特、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日渐疏远,使美国在打击恐怖主义、稳定中东局势和防止核武器扩散等多方面,都越来越难以获得这些国家的支持。
来自内布拉斯加州共和党参议员哈戈尔(chuck Hagel)说,“在我看来,你不能只是把政府的民主形式强加给另一个没有民主历史、文化和传统的国家。我们一直都没有把我们的努力与那些基础联系起来。”
“方向正确,但执行工具太脆弱”
对于这些批评声音,新保守主义的政治家们作了回应。3月9日,赖斯曾在众议院拨款委员会科学小组委员会举行的听证会上指出,自由和民主的传播是消除滋生恐怖主义的仇恨思想的最佳途径,美国国务院2007年的预算有助于支持传播自由和民主的美国外交政策。赖斯说,中东和南亚地区的很多人到现在才开始获得言论自由,他们正在向建立稳定的民主政治推进。就在4月1日访问英国时,赖斯还坚称,美国在伊拉克可能犯下了几千个战术错误,但是她相信,历史会证明推翻萨达姆•侯塞因的决定是正确的。
共和党参议员麦凯恩是布什政府向全球传播民主的强力支持者,他强调说,尽管这些挫折和争议,加上许多国家缺少相应的社会结构和法规,导致民主事业受挫。但布什政府推动民主事业和选举的方向却是正确的。麦凯恩说:“道德的故事就是民主是艰难的。我们不得不承认,你可以向前走两步,然后又后退了一步。”
“将民主植入大地需要无限的权力,美国做不到”
来自伊利诺斯州的共和党资深众议员、众议院国际关系委员会主席海德(Henry Hyde)在2月份的一次听证会上对赖斯的观点发出了挑战。海德质问赖斯,布什政府是否把自由选举和民主当成了一个可以击败恐怖主义的“魔术公式”。海德说:“将民主植入大的区域需要我们拥有一个无限的权力,并承担一个在时间和资源上都有始有终的承诺,而这些都是我们所无法做到的。”
美国国会前众议长、共和党人金内奇(Newt Gingrich)说:“我认为布什政府拥有正确的总体政策,但很明显他们不愿意去查看自己的执行工具是多么的薄弱。”金内奇说:“由于我们自己的错误,我们在伊拉克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
尽管布什向全球传播民主的事业遭到一些共和党人和批评者的质疑和抨击,但布什政府官员和共和党国会领导人还是持支持态度。来自加州的共和党议员德雷尔(David Dreier)表示:“很明显,我们需要稳定,我们需要反恐战争的盟友。但我不认为只因为艰难,我们就应该放弃对民主化的追求。”
推动“颜色革命”的民主团体太弱
金内奇谈话中指的“执行工具“是指什么呢?这就是《纽约时报》的文章所指出的美国在一些强权国家支持的民主团体。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美国推广民主的手段早已改变,用资助非民主国家的政治团体推动“颜色革命”,以代替当年那种直接策动政变的方式。2005年,为支持和资助那些寻求政治改变的民主团体,美国共花费了17亿美元,但随后中国、俄罗斯、埃及及许多非洲和拉美国家,都开始打击这些国内的民主团体,禁止外国基金资助它们。尤其是在中国,这些民主团体的人士终日生活在国安部的跟踪与恐吓之下,政府随时以各种名义将他们关进牢狱,充斥海外中文网路的消息,就是各种要求援救他们的呼吁。纽约的中国人权每天忙于为这些被关押的中国异议人士发布各种新闻与求援信息。中国乌克兰在2004年爆发的“橙色革命”,就是由一些接受了美国基金的团体推动的,但这场革命的快感现在已遭到逆火,一是“橙色”政府因无法扼制腐败,日益失去民心,二是俄罗斯人对乌克兰独立的破坏。
美国的“孤立主义“文化
共和党“现实主义者”的观点多少带有美国孤立主义文化的遗风。美国开国元勋乔治•华盛顿在告别演说中曾经郑重提醒美国人民及后代子孙,不要卷入美洲以外尤其是欧洲事务中去。这个告别演说标志着美国孤立主义的开始。这一孤立主义主张专注于国内人民的福祉,对于外界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既不干涉别国,也不允许别国对自己指手画脚。上世纪在欧洲战火弥漫之时,“保证不把美国子弟带入战争”曾经作为竞选口号屡屡出现于美国大选之中。这种孤立主义的魔咒从未从美国人心中退去。直至日本人愚蠢地偷袭了珍珠港,美国人才猛然惊醒,发现孤立主义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美国必须承担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需要承担的国际义务。尽管如此,在美国政界,尤其是在共和党内部,孤立主义的政治影响一直留存。
奉行过“光荣孤立“外交的还有英国。但两相比较,英国的“光荣孤立”主要是一种国际战略,而美国的孤立主义是一种文化,它来自于美国自身的制度优越感。
一个来得太早的政治预测
对于美国充当“世界警察”,许多国家表示严重不满,即使深深受惠于美国这一世界警察的南韩,也时时以反美为时尚。于是有人梦想建立一种新的世界秩序,以取代由美国充当“世界警察”的现存世界秩序。
通过对上世纪九十年代全球政治趋势的观察,政治学者詹姆斯•罗希肖曾乐观地预测,21世纪的全球管治模式将由4类有组织力量共同主宰,分别是次国家(例如城市)、国家、没有国家背景的跨国组织(例如跨国企业或非政府组织)和国家共同支持的价值(例如民主)。城市联盟、联合国、信用评级和选举观察员4类控制机关,则分别负责监督上述管治。他还声称,由于国际价值被宣传为“高于”其他3大力量,选举观察员已成为全球管治的法官。
这位政治学者的乐观预测勾画了一幅大同世界的蓝图,与其说它预示着地球世界的未来,还不如它更象天国图象。现实证明,联合国软弱无能,曾一度尝试统一欧洲的欧盟目前困难重重。俄罗斯等实行了形式民主的国家,选举观察员固然可以到现场观察,而中国这种连形式民主都吝于赐给子民的极权国家,除了联合国与信用评级组织之外,另外两类控制机关无法进入中国。比如中国政府现在腐败透顶,但就是拒绝国际透明组织进入中国观察。笔者前些年到该组织访问,该组织问及的主要问题就是:“怎样才能让中国政府接受我们?”
而美国影响力弱化的地方,中国政府等暴政国家就乘虚而入。刚刚举行过“葬礼”(即宣布解散)的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就是一例,由于中国的操纵,这个曾经为世界人权事业做出贡献的人权组织堕落为暴政者俱乐部,让联合国为之深深蒙羞,不得不让它“安乐死”。
美国还不能从世界警察位置上退出
无论喜欢与否,一个缺少了美国这个“世界警察”的世界,其情形只有比现在更加糟糕。二十世纪曾发生过两次惨绝人寰的世界大战,如果将“二战”前沦为笑柄的国际联盟与二战后建立的联合国做一比较,其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国际联盟中缺少美国这个当时最强大国家的有效参与及发挥领导作用。而联合国则包括了当时以及现今世界上力量最强的国家在内,因而有可能对国际事务给予有效的指导与干预。即使在“冷战”期间,在美苏两大集团交界或地位未定之处,以及不为两大集团关注的边缘地区虽然也时常发生战争与冲突,但在两大集团的内部,也就是包括欧洲、北美、南美大部、大洋州,以及除中苏边界以外的苏联领土在内的全世界大部分地区均处于相对稳定的和平状态。这完全是因为美苏共同承担了“国际宪兵”的任务,虽然两者之间相互仇视,但这正使他们注意稳定内部秩序以应对外部威胁。
苏联解体后,美国成为唯一的“世界警察”,并为这一使命付出昂贵的代价。不妨设想,如果在冷战结束后,美国立即从全世界撤退,躲回自己的安乐窝优游度日,恢复孤立主义政策,对于国际社会的问题,象大多数国家一样除口头施惠之外不采取任何实际行动,今天的世界会是怎样?遭受种族灭绝的波黑穆斯林只能继续含冤忍辱,利比里亚的食人军阀也许此时正在品尝新鲜的童子血,萨达姆在继续屠杀逊尼派反对者、库尔德人与什叶派穆斯林。
而按照中国政府的逻辑,国际社会对此不应加以干涉,因为这些问题属于一个国家的内政。至于科威特人,此时必定在四处哀告求助,而国际社会也必然始终如一、慷慨大方地给予“道义支持”,予以强烈谴责。只有出钱出兵的实际行动除外。事实是:欧洲一些“精明”且以人权为立国原则的国家,如法德两国,经常用右手在谴责暴政者的声明上签字,却用左手取出钱箱中的钞票去购买萨达姆从科威特油田中抢来的石油。
在中东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以色列失去了美国的支持,为了自身的生存,只有采取更为强硬的政策,阿拉伯人虽然内部矛盾重重,但在彻底消灭以色列这一点上并无分歧。一旦双方都失去了美国的羁縻后,中东发生第六次、第七次战争乃至第N次战争都不足为奇。至于印巴之间的核战争、第二次朝鲜战争、俄罗斯与前加盟共和国之间用武力解决各种历史恩怨与遗留问题均为可能发生之事。
至于没有美国保护的台湾,其前景几乎不用多想,很可能是不战而降。在中共占领台湾后,蓝营可以做政治傀儡,而独派则将受到残酷大清洗。前年在美国康州三一学院的一次研讨会上,来自台湾的一个“非战家园”组织声称反对军购,讨厌美国对台海问题的干预。他的说法遭到了来自中国大陆的许多学者质疑:如果你们放弃军购,岂不打破了目前的台海力量平衡?没有美国的支持,仅靠台湾自身的力量,能够保证台湾的安全么?
而可怜的中国人民,无论怎样受政府欺压凌辱,国际社会必然会异口同声地赞美中国民主正在进步。因为害怕中国政府的强烈抗议,没有一个国家会再收留来自中国的政治流亡人士。联合国的命运也可以预见:失去了美国支持的联合国,其权威性将逐渐下降,直至沦落到国际联盟那样的可悲境地。
基于上述种种,可以得出结论:对于世界来说,美国的孤立主义未必是福音。尽管以反美为时尚的人士不愿意听到我这种声音。
写于2006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