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诺贝尔文学奖花落中国,引发的争议之热足以将幸运的诺奖得主莫言烤焦,从过去“在夹缝中写作”的状态迅速滑入“在夹缝中生存”:一方面是政府的高度赞扬与富豪陈光标声称赠房,另一方面则是各种超乎想象之外的批评如潮水奔涌。
在诸种质疑声中,三条理由最响亮:一,莫言讴歌红色政治;二,诺贝尔文学奖不应该授给共产党员。三、色情。分析范本是《丰乳肥臀》。
有关莫言得奖的理由我已经在《诺贝尔文学奖在中国的是是非非》一文中阐述得非常清楚。关于前述第一条理由,只要认真读过莫言几个创作阶段的代表作,不会认为他讴歌红色政权。他在《生死疲劳》那本书里透露的历史苍茫感,表达了对生命的关怀与极权政治下个体生命的无奈。莫言小说惯用这种滑稽荒诞的叙事手法来描绘中国历史与现实的荒诞不经,虽然消极委婉了一点,但本质上还是在消解中共极权体制的合法性。至于是否“色情”,乃是读者见仁见智,无须分析。
本文重点剖析“诺贝尔奖不应该授给共产党员”之说是否成立。这个说法起源于网上一篇“德媒:将诺贝尔奖授给一位共产党员将成历史丑闻”,该文让很多人产生误解,以为诺贝尔文学奖从不授给共产党员。但此文所言并非事实,国内的秦全耀立刻发表博文,指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当中,包括莫言在内共有七位共产党员。他们分别是:苏联共产党员肖洛霍夫(196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智利共产党员聂鲁达(1971年),波兰共产党员希姆博尔斯卡(1996年),葡萄牙共产党员若泽-萨拉马戈(1998年),奥地利共产党员耶利内克(2004年),英国共产党员莱辛(2007年)。
担心信息可能失误,我不辞劳苦地上网查证,秦全耀所言非虚。七位得主所处国家除了苏联与中国是极权国家之外,其余都来自民主化国家。这些国家的作家当中,温和左倾色彩的不少,但具有共产党员身份的人却不多。从1965年肖洛霍夫得奖开始计算,大约每七年就有一位共产党员作家获得此奖,这一点足以说明诺贝尔文学奖不但不反共,反而对共产党员作家情有独钟。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诺奖评选委员们青睐的不是他们的共产党员身份,而是他们作品中表现的政治倾向,即他们对自身所处社会(即资本主义社会)丑恶的尖锐批评。这些在授奖理由当中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早已有人指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有不少在道德上饱受质疑,诸如剽窃、性虐待诸般奇事都有。其中奥地利的艾尔芙蕾德•耶利内克受到的质疑与抵制堪为代表。当耶利内克成了百余年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第十位女性得主后,奥地利一些组织曾打出“你要耶利内克还是要文化”的口号,鼓动市民抵制她的作品。德国著名文学批评家伊利丝•拉迪什在《时代》周报上发表评论说,耶利内克的作品可谓“空无一物”,所有的“唯一的一种物质”就是“垃圾”,包括“人类垃圾,自然垃圾,关系垃圾,爱情垃圾,家庭垃圾,媒体垃圾,语言垃圾”。梵蒂冈更是猛烈抨击瑞典学院将大奖授予耶利内克,因为她笔下的女性世界充斥着“赤裸裸的性事”,“将性和病态、权力以及暴力联系在一起”,这种抨击导致2005年10月瑞典文学院成员卡努•安隆德(Knut Ahnlund)提出辞职,以此抗议2004年将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耶利内克。安隆德认为:“耶利内克的作品像寄生虫。去年把文学奖颁给她对文学奖造成了无可弥补的缺憾,也混淆了大众对文学的看法”。
说起来更让诺奖道德光环破灭的事实是:不仅文学奖如此,以推动世界和平、彰显人权及道德勇气为主要标尺的诺贝尔和平奖也曾颁给共产党人,那就是1973年与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HenryKissinger)同获诺贝尔和平奖的越南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组织部长和中央军委副书记黎德寿(LeDucTho,1910-)。但这位黎德寿及其服务的越共很牛皮,居然拒绝领奖。理由是越南当时还处在战火中,并未实现和平。
诺贝尔和平奖评选委员会也许认为,对待越南共产党及黎德寿可以象哄小孩一样,拿和平奖做为棒棒糖将其哄上追求和平之路。结果是越共大大涮了和平奖一把:若干年后,越共在中共支持下,用铁血统一了南北,并导致1979年大规模驱赶越南华侨,数万人丧生于这次有名的人道灾难当中。类似的做法还用之于阿拉法特,这个故事我就不细说了。总之,中国读者可以从各个角度批评诺奖的评选,但不要罔顾事实,沉迷于自个打造的诺奖道德光环之中。
这个被一些中国人想象出来的道德光环,折射了一个重要信息,即中国人期望诺奖为自己选出一位反极权的英雄,如萨哈罗夫、昂山素姬这种领袖型人物。莫言的体制内身份,及他用抄写《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向体制表示驯服等,显然与不少中国人(尤其是异议圈、维权圈)想象的诺奖得主相去甚远。于是人们通过互联网与微博发表各种看法,批评诺奖评选委员会与莫言。瑞典那些骄傲的高年院士们未必会看中文世界的批评,但莫言却不得不承受这些五花八门的批评,因此“忧心忡忡,压力很大”。
同样来自极权国家的肖洛霍夫远比莫言幸运。肖洛霍夫得奖之时,苏联正处于极权政治的全盛时期,党的权威可以为肖洛霍夫遮风蔽雨,连他那本获奖著作来自抄袭剽窃这等质疑都只能私下流传。莫言生活的时代,中共统治正走向严重衰败,中国社会发生严重的利益分裂,社会各阶层不仅缺乏价值共识,还时常发生极其尖锐的冲突。学者、作家等知识分子曾赖以栖身的中间地带变得越来越狭窄,民间对精英的敌视已经沛然充斥于互联网。
莫言及其作品现在受到的道德拷问,与其说表达了拷问者对莫言的愤怒,不如说是拷问者将莫言当作中共的替身加以声讨。程益中对莫言挨骂的内涵倒是看得很清楚,指出“他在替他赖以容身的体制买单,替认同他的官方意识形态付账。债是体制和官方意识形态欠下的,并且还在不断增添新的巨债,而民间却根本无法追讨,一追讨就要挨打。这次作为体制的附庸、债务人家里的门客,他因为陡得意外之财,可怜的债主们便一拥而上,找他讨债了。”
最后,我想归纳一下我的看法:一、对莫言获奖的过度反应,表明社会因利益分裂形成的巨大鸿沟无法弥补。莫言在很大程度上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二、中国从政府到个人过度迷恋各种国际奖项,希望通过这些奖来自我肯定,其实是对自身没有信心的表现。给一些奖项强加上本来没有的道德光环,更是表明中国人心智还不够成熟。
(原载何清涟VOA博客,2012年10月16日,http://voachineseblog.com/heqinglian/2012/10/nobel-prize-moyan/)
如果分裂,意味着两群人不会在一起享受空闲时间,那么分裂就分裂吧。即便国家裂成n个,民族裂成n个,又有什么呢?
如果这些政治标志、意识形态标志、族群标志、文化标志分裂了,大家成了陌生人,但大家会尊敬陌生人,那么还是能在一起工作,做生意,到对方的地盘山旅游。也就是,有一个行为规范约束人在上述领域的行为,比如“准时上班”,且不冒犯来自不同群体的参与者……尽管空闲时间、娱乐文化、崇拜文化不同,但那又如何?把内心的真实留给和自己相近的人,而和与己不同的人,不论是保持距离还是如何,总之维系着安宁,这又有何不好?
东亚大陆文化不允许分裂,似乎分裂了,就什么都没了。一个方面分了,其他地方也都分了。必须要统一,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分裂成了冲突的前奏,因为谁也不愿意对方得自由——因为对方一定要将自己卷进对方的生活里。
反毛的人,要僵尸出笼。挺毛的人,要大家都崇拜毛。纪念堂的问题,是宗教剥削的问题:用财政养着,而财政来自各种信仰的人,等于各种信仰的人都要供奉毛。所以,那个纪念堂,不要财政养着,让参拜者养着,我是不反对的。可惜,汉文化嘛,你拉着我,我拉着,最终大家都躺在泥沼里。它不知道,一个人往东,一个人往西,各自成全自己的途径。
于是,分了,要打;统了,还在打。这也是我对这文化失望的原因了。
我得说,我更新ed 了一下我对莫言的观点。
之前看见很多人说他要得奖,我以为又是爱国教徒在吼了。
现在看来,即便有抄写毛讲话这个败笔,我对他还是持不批评的态度吧。要说肯定的话,那个败笔让我无法肯定他。
……民间对精英的敌视已经沛然充斥于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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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对精英的怨念,大多还是:“你们怎么背叛了我们?!”前提是:“你们要为我们服务,替我们办事,替我们说话。”
如果民间知道,他应该替自己说话,当然,有时偷懒,等着或看看精英怎么说,也行。但当发现精英不替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应该自己说话,而不是怨恨精英。精英和他们之间有协议?有合同?如果有,协议被撕毁了,那么按 违约条款处理就行。
一方面反对三个代表等tg的指导思想,一面有对精英有那么大气……要说政治、军事、经济的上层,民间无力影响,这可以。但对于公知、或知识精英的态度也那样,还能说民间不期望三个代表吗?“如果公知代表我就好了,但希望落空了,我很生气。”
如果两个人,在经济关联产生以前,发觉观点一致,那么就是同好,可以聚一聚,让时间变得有意思。否则,除非支付对方报酬,凭什么要对方白白替自己说话、写东西?
大家都想相互剥削一下,这就是驱动东亚大陆运动的动力。
何老师说得在理。莫言相比肖洛霍夫实力好一点,运气差一些。考虑到中国政府对瑞典文学院的某种影响力,诺贝尔评委们搞平衡的心态。想来莫言该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感吧。
相比之下,同为军队作家的阎连科运气就太差了,这种命运之决定就在于双方叙事方式的不同。阎的写实文风,不为欧洲文学所喜。
在何老師的兩點看法之外,還有一點值得一提,它不算是哪一位的看法,而是客觀存在的現象。即:在一個充滿謊言又壟斷輿論的社會,造謊者必然以惑人始、以害己終,軌跡是:勢大欺人-自欺欺人-欺人自欺-眾叛親離。顯例如薄氏的唱紅打黑;進行時的如大外宣,宣到現在已淪落到了AB中央出口轉內銷的欺人自欺的地步。
何老師此文一出,我們這些坐在家里寫東西的海外華人「作家」釋怀矣!
莫言的東西,須要細品。筆寫真情,是最重要的。
何老师,大陆思想家顾晓军您知道吗?顾晓军的文章多次提到你,但你一次也没提过他。
转推特:aiweif an @awfan
中国诺奖争议背后的社会分裂(@heqinglian) http://bit.ly/RycU25 的论点依然成立》@mynamexu 此外还有两位前法共党员萨特、纪德,米沃什波共,苏共党员帕斯捷尔纳克意大利共产党员达里奥·福(1997年获奖),其人现在仍然是意大利重建共产党党员
以下是腾讯微博“拙文一篇2”将此文做成长围脖后的部分读者反馈:
MZ带路党II世:
旁观者清,特别是从内部走出去的公知。
无是无非:
好文章! || 而已: ,眼界总是高人一筹。
金面佛_1975:
分析得好!||绿梦: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 漂难泊:
难以修复的分裂,权贵利益的固化是主因,体制为利益固化提供保障。|| 荆钗挽青髻布衣掩轻寒(@ll_770032556)
晴斋主人:
找何清涟老师很久了 终于收听了 看看吧 大开眼界的 || @记者闵云霄:
崔蔚:
何清涟的文章是我最近看到的对莫言获奖的最有逻辑,最真诚的意见。佩服。
蒋中权:
你的每篇我都要看还要转,
菡薇姐姐:
哈哈,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其实民众大可以放松心情看待事件,莫言虽然体制中人,香港文化評論學者馬家輝認為:如果批評莫言不敢站起來鬧共產黨,是矮化了他。
莫言抄写《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说明他连人格都不要了,他要这奖来干什么?土共无非就是想利用莫言获奖来打击《08宪章》和刘晓波等《08宪章》签署人士罢了 。
写的太好了,诺贝尔给莫言,是耻辱,所以以后谁的它,不是那么重要,但是我想提醒各位,共产党可以统治的时间远远要大于我们活着的时间, 谎言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存在,也许是一万年。真相也许永远不会大白,虽然是真相。共产党通过恐怖,绝对可以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有可能啊,一想到这点就绝望啊有木有
说诺奖耻辱证明你根本就没有理解何老师文章的意思,诺奖尤其文学奖根本就没有什么道德光环,何来耻辱之说?一切是国人自己幻想出来硬加在上面的,觉得能得此奖者必定伟光正高大全。事实上,诺奖内涵在于对获奖者专业能力或者贡献的表彰(主要是孤高的评委们眼里的),与个人道德修养关系不大。所以何老师才说了国人应该祛诺贝尔奖道德之魅。整天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被蒙蔽的还是自己。
呵呵 说实在的 诺贝尔文学奖不是和平奖,他注重的是文学的品质,不在于作者个人的道德!如果涉及道德的奖项那就是诺贝尔和平奖了!如果大家都认为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发标准与理由要包含道德的话,那就直接将文学奖和和平奖合并成在一起得啦,还要文学奖干嘛!对吧!另外我觉得莫言的小说里面都是在揭露社会的黑暗,人性的弱点,并且由此而委婉批评极权体制的弊端!文学不是调查报告不是政治演讲不是社会评论那样可以用最直接最露骨的语言反对体制,文学的价值就在于在极优美动听的故事中含蓄地间接地揭露社会、人性与政体。我想这才是文学,否则以为追求那种赤裸裸地批评体制、政治的文字,那就不是文学了!我想莫言在追求到了真正的文学价值与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