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判断中国脉动？

何清涟

不少人问过我，你在国外，为何能够把握中国的脉动，让国内人信服你的分析？

信服是外部评价，衡量的标志就是人们愿意传阅转载。但如何把握中国的脉动，本人有些经验可与他人共享。

*善于发现“异常”*

先举一例。近日我在推特上谈过一件事，即《纽约时报》连续十天的热门文章之首，竟是2012年10月26日的《总理家人的隐秘财富》。查究之下，并非《纽约时报》旧文重刊，首页上并未重新刊发。看来，这条一年半以前的旧闻得以重上头条，最大可能是近日点击率暴增的结果。不仅如此，7月2日当日，10篇热门文章中竟有6篇是与温家财富相关的报道，如《温家宝家人回应纽约时报报道》（2）、《温氏家族与平安崛起》（3）等，请见截图。

《纽约时报》中文网的流量不小，两年前的旧文被翻出来并重居排行榜多日，这得要很大的访问量来支撑。关键在于，这流量并非来自海外，因为海外读者早就读过这篇名文及其相关文章。如果来自中国大陆，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突然对纽时解禁或部分解禁，中国读者不翻墙也能读到这些文章；二是对某个群体（比如政府公务员之类）开放，允许他们使用单位内部安装了可翻墙软件的电脑阅看此文。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意图都是将反腐的眼光吸引到温家宝身上，其目的可以有多重，至于谁是背后推手，难以判断。但北京反腐成就中的“身份识别”很有意思：迄今为止，因腐败落马的 30余位省部级及以上官员全是平民出身，吸金纳银最多的红色家族成员始终未曾触及。

*比照解读官方文件与外媒报道*

从5月下旬“特赦贪官论”一度热传，直至6月中下旬反腐成就频出，不察其中细节者，会以为北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其实并非如此，这段时期，我一直将中纪委监察网与公信力佳的外媒消息相比照，从中发现中国的脉动。自习近平确定反腐以来，中纪委在党内政治中的作用迅速提升。由于党的喉舌现在显然有几根舌头，中纪委干脆绕开媒体，在中纪委监察网上直接发布各类信息。比如将港澳工作委员会及国企列入监察范围、中纪委副书记杨晓渡的5·26讲话，就直接发表在该网站上。5·26讲话很重要，导致外界一度认为中国将特赦腐败。

但在中纪委网站上仔细查找过相关资料后，我在《反腐鸣金收兵，萧墙干戈暂息》一文里分析过，习近平针对高层的反腐，确于5月26日鸣金收兵。证据是中纪委副书记杨晓渡发表讲话，称“重点查处十八大后还不收敛不收手的、……现在重要岗位且可能还要提拔使用的党员干部”，明确宣布以十八大划线，只要当事人现在不在重要岗位上，比如已经退休的历届政治局常委，其腐败（包括家属的腐败）不再查处了。但不再查究的范围极其有限，因为同日登载了前湖南省政协副主席阳宝华被调查的消息——这是根据官方文件解读。当时流传的小道消息是：习近平反腐四面楚歌，连做满一任总书记都困难。

但不到十天，事情发生戏剧性转折。《纽约时报》自6月4日开始，连登三篇重头报道：6月4日当天登的是《被六四改变命运的商人肖建华》，其中提到“交易桌上的领导人亲属”齐桥桥；6月5日则是分别是《明天集团针对时报报道发表声明》、《肖建华公司回应收购习近平家属股权》。报道撰写者傅才德（Michael Forsythe）是彭博社前驻香港记者，该社2012年6月29日那篇著名 的《习近平家族财富过亿，权贵精英身家几何 》就是他的手笔。2013年11月末彭博社在中国北京、上海两地记者站被警察查抄，据港媒报道，“查抄”结果是公安部副部长李东生用610办公室名义将资料寄给彭博社。以傅才德对习家财富资料的熟悉程度，这时只要有人再提供肖建华与齐桥桥公司的资料，傅才德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有价值的新闻。

从表面上，外界只看到肖建华的明天集团与《纽约时报》的互动。但傅才德6月18日发表《习近平亲属退出多项商业投资》，在开头的介绍中说：“习近平的亲属脱手了大量资产，这或许会让他在领导反腐行动时更有底气”，与此前三篇的倾向相比，似有峰回路转之势。

*寻找疑点、恰当设问、抓住线索*

留下来的疑问是：既然习已对少数最高层网开一面，为何还会有人继续为《纽约时报》提供线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些资料在杨晓渡5·26讲话之前已送出，纽时记者何时发文，非线索提供者可控制，肖建华的新闻点在于他在六四时期的身份“北大学生会主席”，记者选了这个日子发表稿件；二是有人对习的承诺并不放心，务必通过曝光习家族成员的财富，从而表明高层家庭家家涉腐。不管是何种原因，这一事实肯定大大激怒了习近平。尽管齐桥桥的财富故事2012年曾曝光，但这时旧事重提，将他这位誓言“打虎”的反腐者变成了“大老虎”的亲属，对他强调的“打铁还须自身硬”，无论如何都是个嘲讽。

以后发生的事情，排个日期表，就会发现很有趣：

6月14日，全国政协副主席苏荣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调查。虽然现任政协副主席共有23位，是个政治荣衔，但看点在于这个职位列于“党与国家领导人”行列；

6月19日，山西省政协副主席“令政策突然被查”。令政策本人的身份并不出奇，但其弟令计划是现任全国政协副主席，长期追随胡锦涛，因此有人怀疑这是打击胡的前奏。诡异之处就在于，这时如同及时雨般地出了一篇《令狐事件与帝国政争》，以影射手法写令计划故事，其中要害在于几句：“令狐绹的下场，是否是新皇帝要清算上任君主和整个‘国子监派’的先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相反，有不少证据却表明，令狐绹由一代权臣沦落至今天的境地，恰恰是他背叛所属派别后的咎由自取。……令狐事件给帝国官员们最大的教训，不在于‘站错队’，恰恰在于‘背主家奴，必无好报’”。意思是：新皇此举是为胡锦涛清理背主家奴，不是要清理胡锦涛门户，为外界指点迷津。

6月30日，前军委副主席徐才厚以涉嫌受贿被开除党籍的消息公布，与此同时，徐系数十名将军被调查。徐得志于江泽民统治时期，在胡锦涛接任军委主席后晋升军委副主席，以后又进入中央政治局，在这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是军队的实权派，一直被视为江系人马。许多人将徐被查视为清洗江系的信号。

*易位思考、综合各种变量，帮助判断动向*

这轮反腐之后，还会有什么动作，得看习近平与江泽民、曾庆红等“老同志”的互动，这种互动决定危险平衡是否会被打破。以下是我考虑的几个因素：

《纽约时报》关于温家宝家族的旧文突然重热，那么，是谁要让温家成为反腐关注焦点？接下来的问题是：曾一度拿到免查金牌（有人称是丹书铁券）的几大元老家族是否真能保持身家安全？

习有位置优势，党政军大权在握，反腐亦有道义优势。在宣布开除徐才厚的党籍之后，《解放军报》立即发表文章，称全军拥护中央决定。江、曾、李鹏等老一代领导人就算还有自己当年布下的人马，但在以利益结成政治保护关系的中共党内，也无法与习近平抗衡。关于习家、温家财富故事，如今已经是炒当年冷饭，无法构成更大的杀伤力。也就是说，习的对手如果没有更好的牌，在今后的博弈中，未必能取得比中纪委5·26讲话更好的结果。更何况，《纽约时报》6月4日以后发表那几篇有关习姐姐的文章，可视为其对手破坏了5·26讲话达成的危险平衡。

互联网时代，分析者面对的资料都相同，不同的只是观察力与知识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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