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
法国自6月27日骚乱以来,蔓延至本国220个城镇,以及周边多个国家,最后法国政府不得不采取全面封锁,互联网全面停电的方式,才算将这场世界瞩目的全国性暴乱敉平。据法广公布,这次动乱共有3651人被逮捕,其中大多是14岁-18岁之间的未成年人。尽管法国媒体不愿意触及这场暴乱的本质,但大量移民进入法国形成的平行文化成为撕裂法国的主要原因,却是无法回避的。只要对比2005年11月24日法广报道《“郊区暴乱”挑战法兰西整合模式》[i],就会发现,无论是事件导火线、深层因素、暴乱者主体,两次暴乱惊人地雷同。
暴乱导火线如出一辙
2005年10月27日,巴黎北郊克利希苏布瓦两名少年为躲避警察不幸触电身亡,立即引起该市民众的抗议,抗议活动迅速向巴黎郊区各省蔓延,并在蔓延中步步升级。愤怒的青少年从大规模焚烧汽车到与警察正面冲撞,从捣毁商店、企业到焚烧学校甚至幼儿园,完全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除巴黎郊区之外,中部城市里昂、圣艾蒂安,西南部的波尔多、图鲁兹,南部尼姆、阿维尼翁,东南部的尼斯以及北方的里尔等城市郊区均不同程度地受到冲击。
2023年6月27日,法国一名17岁青年纳赫尔·梅尔祖克(法语:Nahel Merzouk)在巴黎郊区楠泰尔被一名警察在一次交通执法行动中开枪击毙,事件发生后引起轩然大波,导致接下来北非与非洲裔移民组织的一连串的暴乱、袭击与抢劫事件,并蔓延至法国220多个城镇。
暴乱者社会构成相同
从社会构成上说来,2005年那次暴乱的参加者绝大多数是来自北非的移民后代,而且多数是移民的第三代,从文化认同上说,他们一方面信仰伊斯兰教,但多数已不会讲阿拉伯语;一方面身处法国法制国家与福利社会,但却时刻感觉到笼罩于失业与歧视的阴影之中。他们不仅看不到出路和希望,相反感到主流社会对他们的排斥与冷遇。由于认同扭曲与对前途的绝望,使他们经常处于一种怨恨和莫名的愤怒之中。2023年这次依旧如此,法国入籍移民是暴乱主体:在被捕者当中,10%是外国人,90%都是入籍的移民。
暴乱者不满的原因也相同
2005年暴乱结束后,法媒总结暴乱原因是郊区青年“失业与失学、歧视互为因果”,
“郊区”危机的最明显的原因是失业,郊区青年人失业率超出法国平均失业水平的一倍以上是常态,在一些问题严重的郊区,失业率往往可以达到30%甚至40%以上。这些青年人失业的原因一是学业程度不高、知识训练不足,二是甚为普遍的种族歧视,这两者往往又互为因果。由于大量失业,导致青年人对前途没有信心,对学业没有兴趣,甚至中途辍学;也由于失业与自暴自弃,更加剧了社会、企业对他们的冷遇和蔑视。
18年过去,新的一代移民后裔成长为青年,除了受教育程度提高之外,其他条件依然没变。根据法国国家统计局今年发布的数据,截至2021年,法国的移民人口占到总人口的10.3%,约700万。移民中有48%来自非洲,三分之一来自其他欧洲国家,还有14%来自亚洲。总体而言,移民的教育水平已经明显提高:拥有高等学位者,2006年仅38%。2019年为43%。尽管教育水平明显提高,移民的失业率依然高于全法水平。2021年,法国移民的失业率为12.7%,法国全国的失业率为7.9%,而来自非洲国家移民的失业率则达到了15.3%。
法国应对移民问题的郊区改造计划
法国6-7月初的动荡消退后,联合国和几个国际人权组织要求法国政府停止其有争议的种族定性行为,并改革警方。
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公室发言人沙姆达萨尼(Ravina Shamdasani)说,“这是这个国家认真处理种族主义议题与执法歧视的时候了。”国际特赦组织说,“纳赫尔的死再次证明系统性种族主义的效应。”
法国政府当然不接受这种批评,在暴乱期间先后发表声明,外交部称,“任何说法国警方存在种族主义或系统性歧视的指责都是毫无根据的。”法国经济部长勒梅尔(Bruno Le Maire)7月4日回应上述批评说,法国警方是种族主义的说法“无法接受”。
法国政府不接受倒也并非他们卸责。相对于人权组织与联合国这种比较超然的机构,政府需要面对移民带来的许多实际问题。应该说,自诩以人权立国的法国在这方面算是相当努力的国家。
法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牺牲了大量青壮年人口,战后为缓解劳动力严重不足大量接纳黑人和穆斯林移民。为方便吸纳移民,法国政府还专门成立“国家移民局”和“难民及无国籍人士保护局”,为移民和难民提供服务,帮助他们融入法国社会。但由于伊斯兰教是个内向性极强的宗教,具有极强的排他性,法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希望通过婚姻、国籍和宗教管理、校园文化等措施强化伊斯兰教和法国社会主流文化及价值观的融合,但收效甚微。从1970年代末以来,移民后代由于各种因素而聚集在经济社会条件较差的城镇郊区,形成自己的文化圈,出现了与法国主流文化完全异质的“平行社会”。
法国移民政策的拳头项目是由法国政府牵头的所谓“低租金住房”计划,这是一种社会福利。但是,移民整合问题不仅仅是住房问题,如果不能对入学问题,就业问题,社会保障问题等因素联系起来系统考虑,仅仅是解决住房问题不仅不能解决社会融入,还可能人为造成移民过于集中,形成与城市完全不同的“郊区”移民区隔问题。这种现象在欧洲相当普遍,再加上穆斯林人口的高生育率(法国穆斯林妇女的生育率为2.6,而非穆斯林妇女仅为1.6),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穆斯林有一半年龄不到30岁,而其他人口30岁以下的只占到32%。法国审计法院2012年的统计显示,在推行“郊区改造计划”的地区,失业率依然是其他地区的两倍,家庭生活水平不及全国平均的一半。
法国智库蒙田研究所曾在2022年对法国的低收入郊区进行调查,调查定义的低收入郊区是全法中位数收入(1800欧元/月)的60%。在教育和医疗上,相关地区为3岁以下儿童开设的日托中心数量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体育娱乐设施为其他社区的一半;私人医生数量比其他地区少40%,专科医生数量比其他地区少67%。
法国人对移民暴乱的态度正悄悄转变
被暴乱者称为“爱之夏”的法国郊区暴乱渐渐淡出,然而,法国移民的“郊区”问题却不会因此而获得解决,平行文化对法国的撕裂将会更加严重。对于法国来说,真正的困难不是暴乱的暂时平息,根本的问题还在于如何认识这种“暴乱”的性质与根源。
长期的贫困生活和不受重视的环境使法国郊区青年日趋偏激,对法国社会充满敌视。这种情况下,一点火星就会引爆这个超级“火药桶”。据法国BFMTV电视台援引内政部消息人士的话报道,本次骚乱中,法国约有5900辆汽车被焚烧,超过1.2万个垃圾桶被烧毁,约1100座建筑物被纵火或破坏,还记录到270起袭击警察局的事件——考虑到这些青年包括他们的父辈大都依靠法国社会福利为生,说他们咬的就是那只长期喂食他们面包的手,一点也不过份。毫不夸张地说,此次骚乱是法国社会所有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如果不能解决这些矛盾,类似的骚乱还会在法国上演,一起微不足道的治安事件就足以引发暴乱。
2020年5月以后美国爆发BLM运动,造成极大损失,法国媒体与公众一片叫好声,认为是美国系统性种族主义导致的恶果。时隔三年,法国的“爱之夏”暴乱,也被国际社会称为系统性种族主义引发的后果。但法国人似乎不太在意这种指责,这从为肇事警察与死者的捐款结果可证:枪击纳赫尔致死的警察获得163万欧元,而为死者纳赫尔家庭筹款的数目仅超过40万欧元,前者为后者的四倍,死者纳赫尔的家属指控为肇事警察的家庭筹款可耻,并威胁起诉,但未获得舆论积极响应,这说明法国公众对待移民与平行文化的态度正在起变化。
最后我想提醒一句:伊斯兰移民问题并非法国独有,几乎所有西方国家都面临这一共同问题,只是程度不同。
[i] 《“郊区暴乱”挑战法兰西整合模式》,法国国际广播电台, 发表日期 24/11/2005
(http://www1.rfi.fr/actucn/articles/071/article_77.asp)
(原载澳大利亚国际广播电台,2023年7月11日 ,
https://www.sbs.com.au/language/chinese/zh-hans/article/opinion-on-french-riots/1dkp4b2lv)